哈密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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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到夏天,我就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吃瓜群众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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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转自:上观新闻

盛暑长夏,南方燠热,阳光从绿叶间射出万千条金线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暑气蒸腾,人稍微动一下,就热得喘不过气,地里的瓜果,却喜欢这样的高温和光照,它们在烈日下悄然生长,在夜间蓄积着糖分。黄瓜、倭瓜、苦瓜、甜瓜、东西南北瓜……田里的瓜果,以各种姿态,各种颜色,宣告着自己的成熟。春吃芽,夏吃瓜,秋吃果,冬吃根,大暑摘瓜,仿佛天要下雨囡要嫁人,都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
甜瓜一上场,夏天就开场。家乡把甜瓜称之为糖霜瓜,可见它含糖量之高。甜瓜属葫芦科,是一年蔓生草本植物。因清香袭人,又名香瓜,一个香字,说明它的风情,与别的瓜果相比,它如同一个熟女,走路带过一阵香风,有不动声色的性感,欲擒故纵的风情。哪怕最甜的西瓜,都不曾以香字称呼,也不曾以糖霜命名,可见甜瓜招人爱。老舍就说过,“西瓜虽美,可是论香味便不能不输给香瓜一步。”比起甜瓜,西瓜稍逊风骚。

甜瓜长得圆溜溜,像个小皮球,或者是不规则的羊角状,西瓜长得像绿林好汉,一身青碧的肤色,还带着纵横的条块,圆滚硕大,带着几分压寨夫人的霸气,甜瓜就是个小家碧玉,虽长在乡村,却是殷实人家的女儿,刚熟时,一身青绿的纹理,脆而甜,熟后,通体变得金黄,带着几分温柔和娇俏,入口又沙又面。

有一次瓜熟时,正在黄岩乡村做田野调查,忽然间,头顶滚过几阵闷雷,乌云席卷了大半个天空,雷雨将至。在南方,夏天雷阵雨说下就下,让人猝不及防,看见附近有瓜棚,急奔过去躲雨,瓜棚是人字形的草棚,里面架着木板当床,床上有草席,刚进了棚子,雨哗哗落下,黄豆般大的雨点落在瓜地,砸出青翠声响,地里升腾着一股泥腥气。夏天的雨来得急,也去得快,也就一二十分钟,雷雨过去,空气变得清凉,田野吹来带着庄稼味的微风,田间里有蛙鸣或者蝉叫,身上却被咬了十来个大包,瓜田里的花脚蚊子十分凶悍,一咬一个红包。

雨后的瓜地,翠绿的瓜蔓铺满了大地,瓜蔓间是一个个椭圆形的翠绿甜瓜,雨珠子从翠瓜上滚落下来。每一个甜瓜都是独立的王国,它就是自己的王,从下种到生根、吐绿、开花,再到结果,经历了风雨袭击、虫咬鸟啄、烈日灼心,才能以丰盈的面目呈现于人。

甜瓜家族十分庞大,千瓜千面,有黄白绿各色,或杂有各种纹路,说得粗放一点,无非薄皮和厚皮两种。《王祯农书》称:“瓜品甚多,不可枚举。以状得名则有龙肝、虎掌、兔头、狸首、羊髓、蜜筒之称。以色得名则有乌瓜、白团、黄兔头、白瓤、小青、大斑。”

龙肝、虎掌、兔头、狸首、羊髓、黄兔头,这些名字起得生猛,乍一听,还以为进了丛林草莽。作为一个南方人,我倒是喜欢“蜜筒”二字,因形赋意,形如筒而甜如蜜,比那些龙呀虎的来得形象家常,“蜜筒”于瓜名,如同水浒人物之花名,美髯公、豹子头、金眼彪、出洞蛟之类。

吃瓜也有讲究,《礼记》载曰:“为天子削瓜者,付之,巾以烯。为国君者,华之,巾以络……”天子削瓜,要切成四瓣,再覆以丝麻巾。国君则是去皮后,把瓜一分两瓣,再覆以粗麻布。越到上层,讲究越多,越到低层,越是简单。在乡村,瓜熟时,一拳擂开,拿嘴便啃,哪来那么多要求,只图痛快便是。

故乡的西瓜全国有名,甜瓜自然也坏不到哪儿去。从瓜地摘一个滴溜溜的瓜,用刀子切下一角,甜蜜中是一口清香的瓜味。乡人常说,瓜瓤瓜子不能吃,容易吃坏肚子。哼,我偏不信。我吃瓜,都是连着瓜子和瓜瓤一起吃下去,因为一只瓜中,最香最甜最软的就是瓜瓤。

甜瓜顶饥,吃下两个甜瓜,连饭都不愿意吃了。从前老佛爷度夏最爱吃“甜碗子”,新采上来的果藕芽切成薄片,用甜瓜里面的瓤,把籽去掉和果藕配在一起,冰镇了吃。吃上一碗,清凉五内生。

记得小时候吃过一种花皮甜皮,长长的腰鼓形,皮薄而光滑,身上有斑纹,肉格外松脆,水分含量高,味道清淡,糖度低,味道很是爽口。这几年吃到的玉茹甜瓜,皮薄如纸,表面为乳白色,果肉淡青如翡翠,看一眼,就沁凉入心,成熟的果肉又沙又软,仿佛是快化的抹茶冰激凌,用勺子一挖,轻而易举就是绵里藏蜜的一大块,放进嘴里,立马化为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奔涌,如蜜如饴,吃后,手和嘴都糊了一层蜜糖般的汁水。如此绵软的甜瓜,就是没牙的老太婆也可大快朵颐。

甜瓜成熟时,戴着草帽的瓜农,推着一车车甜瓜出现,奔波在城市和乡村的街道里,叫卖着甜瓜,“桑葚才肥杏又黄,甜瓜沙枣亦饭粮”。林则徐在《回疆竹枝词》中,描绘了新疆很普遍的一种饮食习惯:以瓜代饭。其实,在江南亦是如此。甜瓜上市时,正是暑热逼人时,我有时吃一只甜瓜就当一顿饭,一个月下来,体重重了几斤,不免怀疑自己身上长的是果肉。

小区门口有水果店,卖各种水果,甜瓜有五六种,我买了个哈密瓜,剖开切成几片,一吃,毫无瓜味。想想旧时吃瓜,吃的都是十成熟的瓜,产地与销地很近,瓜全熟了才摘,入口,一股子熟甜的瓜味,那时吃瓜,什么瓜就是什么味,西瓜是西瓜的味,甜瓜是甜瓜的味,黄瓜是黄瓜的味,现在物流发达,瓜四五分熟时便摘下,运往东西南北,盖因八九分熟的瓜,长途奔波后容易烂掉,故摘下的全是未熟的瓜,全无熟瓜之鲜、鲜、香、脆,那味道差得不是一丁半点。或者因为保鲜技术的到位,去年的水果还在出售,样子依旧,但一嚼,面而干,如话痨婆娘说过几十遍的陈年烂谷子事,全无新鲜劲。

年轻时,有如狼似虎的胃口,一到盛夏,拎一只大西瓜回家,一个人,用勺子挖着,吭哧吭哧就吃完了,中年如秋,脾气变得温和了,胃也变得温和了,再也不似饕餮那般,面对食物如风卷残云,一只西瓜买回家,两三天还吃不完。因为顾忌着胃,顾忌着糖分,顾忌着体重。西瓜很少买了,买的多是甜瓜,小个,切成几片,两个人分着吃。

朋友从黄岩来,给我带来几个甜瓜。三两个甜瓜,放在案头上,香气一阵一阵朝你鼻孔里钻,它的香,比木瓜略淡,却浓于佛手瓜。见瓜如见老友,不用言语,就觉亲切。此刻闻着它的香气,好像还在故乡的瓜地里。炎炎夏日,切几瓣月牙儿的瓜,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做个吃瓜群众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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